谢拂从宫中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彼时王宜面色铁青，站在风口处，已经吹了半天的冷风。
谢拂一踏出宫门，就看见了王宜的背影，她想起来含章女官送她出门时，脸色也并不怎么好看，还隐约的有两三个小宫娥，嘴里不干不净的在说着什么话。
这会儿见了王宜，她就大概明白了。
宫里头的人，拜高踩低更是个中好手。
从前王宜是高高在上的王家大宗嫡女，现在呢？
她阿耶是参与谋逆大案被削爵处死的罪臣，她阿兄是被下旨永生不得踏足建康城的废人了。
琅琊王氏诚然还有男丁，可那与王宜，都无关了。
两世为人，她与王宜，冥冥之中都是纠缠不清，可两个人的结局，却截然不同了。
谢拂深吸口气，缓步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王宜慢慢转过身，不屑的扬了抹笑：“你说呢？”
谢拂看看她，又回身看看宫门方向，哦了声：“你是来求见圣人的。”她话音落下，扫见了王宜头上那只玉簪，歪了歪头，“不过圣人，应该是不愿见你的。”
她目光灼灼，叫王宜有些羞愤。
那样直白的目光，落在她发髻上，分明是在嘲弄她。
堂堂王氏女，却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谢拂对王宜，没有半分的同情，背着手小退两步：“其实你很聪明，不该来求见拜别，你该知道，圣人恨透了你们琅琊王氏。”
“可是凭什么呢？”王宜嗤了声，“并不是我父兄教唆晋王殿下做这些的。”
“晋王殿下？”谢拂啧两声，“这大晋，哪里还有什么晋王殿下，是庶人宇文郅。”
王宜眼神一变：“这话你敢同圣人说吗？”
“那你的这句凭什么，又敢对着圣人说吗？”
叫她一句反问噎住，王宜愣了许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拂变得牙尖嘴利了呢？
初入建康的那几个月里，谢拂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很爱与自己亲近，而那时候……她觉得，这位谢氏娘子，可真是天真的紧，说什么她都信，三言两语就能糊弄住。
但是从谢拂莫名其妙的昏睡三日，而后再悠悠转醒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疏远自己，疏远宇文郅，一转头，投向了宇文舒的阵营去。
时至今日，王宜仍旧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拧眉：“当日你醒来……”
本来她想问的，但是到了今时今日，问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她顿了下：“也罢了，都过去了。只不过——”
王宜的脸上，又恢复了那样高傲的笑：“你以为，琅琊王氏为什么得以保全呢？未来的太子妃殿下——”她敛衽，恭敬拜礼，“什么叫登高跌重，你，还有你的谢氏，总有一日，会比我们，更能体会。”
她是什么意思，谢拂如何不懂，到此时，不过做垂死挣扎而已。
王宜大概也真是穷途末路了，居然会像以这样卑劣的调拨，叫自己乱了心神和分寸吗？
就如同前世？
她跑到晋王府三言两语的道明真相，她就选择了服毒自尽。
现在，都不同了。
谢拂皮笑肉不笑的：“你错了，我比你，更懂得这四个字。王宜，今日一别，永生不见，我盼着你来日顺遂安康，才能好好看着我是如何久居高台，睥睨天下的。”
她断的气势凛凛，竟一时迫的王宜连退三两步。
谢拂不再与她纠缠，自然也是多说无益，便拂袖离去。
王宜还立在风口处，看着谢拂衣袂飘飘，那正是玉堂春新近的上等料，风吹过，她鞋头的明珠又入了王宜眼，珠圆玉润，是难得的绝佳极品。
止轿桥那头等着谢拂的，是两驹并行规制的牛车，其余便皆不提，唯独四角的垂穗上，一共十六颗白嫩饱满的珍珠，白的刺痛王宜的眼。
她一向知道谢拂爱明珠，却更知明珠难得，而谢拂竟将这样的东西，缀在车上……
她想起抬了自己到宫门的那顶小轿，如今王家，不要说是十六颗佳品明珠了，就是几颗白珊瑚珠子，也已经难见到。
王宜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眼前一黑，险些没栽倒下去。
她勉强稳住了身形，这一辈子，也不过就这样了。
宇文郅没了，父兄也指望不上了，她成了罪臣之女，将来要婚配，高门士族也不用再妄想。
谢拂却是那样得意，那样高贵，她甚至敢说，要睥睨天下。
王宜阖了阖眼，脚下微动了动，想往青灰小轿的方向挪过去。
正在这时，宫门口十六个内监捧着锦盒排成队步出来，自她身侧走过，没做片刻停留。
她一看，便立时明白了，这是羊皇后赏赐谢家……不，赏给谢拂的。
她从前——早在谢拂没有入建康的那几年，到年节时，也得过这样的恩赏，不过至多六个内监到王家而已。
果然是宇文舒王太子之位已成囊中之物，连羊皇后看谢拂都不同了。
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无可奈何。
所谓的成王败寇，从来都不只是男人们之间的事。
她的挚爱和父兄一败涂地，她又何尝不是呢？
谢拂今日所拥有的这一切，本该是她，是王宜的！
再说那边谢拂登车驶离，缪云和瑞珠两个在车上服侍，瑞珠是嘴快的，想着王宜刚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嘀嘀咕咕的就瞎抱怨：“又不是女郎害得她这样，亏的她还是王氏嫡女，竟这样小家子气，咒咱们吗？”
缪云戳了戳她：“就你好说话，闭上你的嘴吧。”
谢拂明白她意思，拉了拉她的手：“没事儿，到这种时候，我有什么好吃心的呢？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她一个王氏嫡女，最后也不过是如此这般，还要在宫门口，与我逞口舌之能。你说，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晋王府败了，王家败了，王宜，更是一败涂地了。”
“女郎可不要瞎想，他们这些人，是咎由自取的。”缪云反握住她一双手，“这话本不该我做奴婢的乱说，可事实不正是如此吗？他们不干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就落到今天这地步了？王家那位女郎，打从最开始，就没安好心眼，她想害人，到头终究害己。虽然说是世事无常，可也是自己活成这个样的，女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可别为了这些人，胡思乱想。”
她的好日子吗？
羊皇后言辞之间拿她做裴王正妃看待，临出宫时看的赏，更是端的太子妃的派头……
希望吧，希望她和宇文舒的好日子有一生，也希望所有的事情，真的至此了结，谢氏顺遂，谢家人个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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