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舒只愣怔须臾，提着的那口气没松下，可人显然放松了好些。
谢汲没撒开他，大约是真的怕他一气之下夺门而去。
宇文舒稍作冷静，往外抽了两下袖子：“我原本是打算再过个两三天的……”
他顿了声，谢汲也正好松开了手，一仰脸看过去：“晋王府虽然是草草处理，不过行事比往日都谨慎，如今已经快十日光景过去，也是时候了的。”
宇文舒一面坐回去一面唔了声：“照说他们在建康城，人生地不熟，又是告状来的，心里端着小心谨慎，十天半个月不见人，仔细打听，到了没法子的时候，才该找上我……”
荀况说非也，摇头晃脑的摆姿态：“事情传到陛下耳朵里，倘或真如令贞兄所言，届时陛下与圣人震怒，这点子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这种事，震惊朝野，谁还会揪着这一二日不放呢？”
他说得有理，宇文舒心下没了纠结，便点头算是应下来，又问他：“王家这几日，就没什么动静吗？”
荀况摇头，又回他：“说来也奇了，照说宫里面该是王家安排的，肯定不是晋王自己出面，可这十天半个月的，我也没抓着了他们同宫里的人碰头这种事儿，他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的？而且——”
他抿唇，看向谢汲。
谢汲一摆手：“你只管说你的，晋王府的事儿我早回过了殿下，同我还有什么干系吗？王家又不是我在盯着的。”
“不是同你有干系，是你就没觉着奇怪吗？”荀况无奈的叹了声，“晋王杀人灭口，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王岐插手帮忙？我派人昼夜不分的盯着王家，他们可没掺和进去。”
“也许是不赞成吧……”
但是这话没说完，谢汲就自己收住了话。
不赞成，还叫宫里动手了？
王岐干这种自相矛盾的事儿，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平白叫宇文郅厌烦他罢了。
当年他追随宇文郅，为的不过是一个从龙之功，将来好叫琅琊王氏压过他们谢氏一头。
王岐那个人——他那人，才不会干这种事儿。
庾子惠咳了声：“管他插手没插手做什么？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他就是没插手，也干净不了了，”他说着扭脸儿去看宇文舒，“要我说，明日散了朝你去见圣人，到后半天再进一趟朝阳殿，此事也不必在太极殿上挑明了说了，先见过了陛下，回了话，到后日大朝会上，陛下自然有决断。”
谢汲却拧眉有些不赞同：“不在太极殿上挑明了，就不怕给晋王留下退路吗？”
“退路？弑君谋逆，他还能有退路？”
谢汲又啧了声：“话不是这么说，叫殿下进朝阳殿回话，陛下说不得回召王净之觐见。天子金口，他固然是进不了太极殿，可没说连朝阳殿也进不得了吧？诚然此事闹开了，他们没什么好辩解的，可真的要节外生枝，于我们又有何益？”
他话到后来声渐弱，看起来倒像是有些心虚的模样。
宇文舒一直听着，见了他这样才高高的挑眉：“渐之，你还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他眼可真毒。
谢汲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尖儿：“我是怕殿下不高兴……”
像是要回话，可却仍旧想了好半天：“谋逆罪名固然晋王坐的实，可是从河东到建康，也仍旧没少了殿下的部署和策划，不是吗？两浙案时，殿下的那些手段，陛下果然一点也不知吗？天下的聪明人太多了，朝堂之上——”他一拖音，“能站在太极殿里的，就没有真糊涂的，积积糊糊，早没立足之地了。”
“所以只能……”荀况音调高三分，猛然侧目去望宇文舒，“殿下以为呢？”
“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可能有这么多顾虑了。”宇文舒看似淡然，实则不过努力隐忍，“子惠说的是对的，总要让太医令先请过脉，让父皇心里有个数，我再进宫去回话，才算是顺理成章，不然先回了话，再请父皇召太医，岂不是我来告诉父皇——大兄要弑父？”
他深吸了口气：“其实不管怎么样，父皇也许都会怀疑，此事少不了我的暗中筹谋。大兄灭口的那三个人，还有又投奔了我裴王府的那几个人，他们到底从何而来，又是谁的手下，父皇会想明白。可是渐之，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呢？
宇文舒最过分的，也不过精于算计，至多给他扣上个结党的罪名。
他不是没营私，只是这份儿经营，从未曾危害到陛下，危害到大晋江山。
宇文郅是不同的。
他贪墨，他屯兵，他甚至想要造陛下的反——这些罪名，串联起来，陛下绝不会容他。
等到没有了宇文郅，宇文聪又是个不堪大任的王，三子去其二，即便知道宇文舒经营过、谋算过，也都能够容忍接受了。
宇文郅早决定孤注一掷，如若他们还畏首畏尾的诸多顾虑，大好的机会，照样是稍纵即逝。
谢汲心里有了数：“那，便依殿下所言。”
“还有——”庾子惠接过谢汲落下的话音，叫了声渐之，引得谢汲瞥向他，“后日朝会，倒不如请二兄他抱病在家吧。”
谢汲期先啊了声，旋即便明白过来，下意识的把目光挪向宇文舒方向。
宇文舒面色未改，好似没听见，或者说，他没明白似的。
可谢汲知道不是的，他听见了，也一定明白庾子惠的意思，但是他不计较而已。
他心情有些复杂，说了声好：“我回府后，劝一劝他吧。”
庾子惠恩了声，也没看宇文舒，只同谢汲讲：“不过二兄要是执意上朝，就用不着多劝了，二兄原就比我们都有主意的。”
如果他执意要在后天进太极殿——太极殿上会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既然不怕受到波及牵累……
谢汲反倒松下了这口气：“我知道，这事儿告诉他，叫他心里有个数，至于怎么做，在他不在我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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