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忖,孙先生留给道门的遗书应该写了收清猗为正式弟子,而孙先生已经故去,那清猗就孙先生在世间唯一的医道弟子,按孙先生遗书中的勉励之意,光扬医道,那应该就是视清猗为他在世间的医道“传道弟子”。
若是如此,无量观住持功德法师约清猗“论丹道”而不是“论医道药道”,那就不是切磋而是考较之意:考较她是否担得起“药王的医道继承人”这个身份和责任;如果当不起,道门极可能不会承认清猗是孙先生的正式弟子。
萧琮想到此神色也慎重了。
这个邀约清猗是必须去的。
“若如此,便是道门药殿的人过来了。”
擅丹道者必擅药理,而药殿中必然也有擅医的,由药殿的人考较清猗当然是合适的。
沈清猗思忖一会,说道:“这一去恐怕时日不短,军中的事得先做了。这几日的宴约暂时都推了,之前我们议的军中医护制度我先拟出来;此外,就是与医治医护相辅的消毒制度,夹在医治制度中,不成系统也失粗疏,我将它单独列出来拟为条例。这两项定了,交给军医营大家再议议,若没有大的修改,我再去无量观。”
“好。”萧琮点了点头,医护制度他们夫妻俩前两天就在议,但……“消毒制度?”他声音疑惑,这个词义是消除毒害,军队医治制度有这个?是说兵士中毒的治疗?
沈清猗道:“这个毒,不是那个毒,是医家说的致病之毒邪,你可以想象成为虫子,但细小的看不见。消毒,就是让这些毒邪不会入侵伤口,造成高热而亡。”
萧琮想了想,恍然一笑,“这就是清洗伤口嘛。”
“对,外科医家一直在做这个,从医学院出来的专业外科医士都知道,清洗伤口不单是清洗血迹污垢,最重要的就是消除伤口毒邪。但‘清洗伤口’这个词会让很多伤患误解,也不会引起非外科出来的军医和军护的重视,所以思虑后用了‘消毒’这个词代之。”
萧琮略一思,便不由笑,“你说的是,沾上个毒字,能不严重吗?”
想象如果伤口不消毒,就有一堆肉眼看不见的虫子在伤口上啃咬,再进入体内,这会让伤兵毛骨悚然吧?估计以后伤兵都不会抱怨伤口要涂酒精刺得痛了,都会瞪了眼让军医多擦几遍将虫子杀死。萧琮想到这忍不住哈哈笑。
沈清猗微微摇头道:“太医署和医学院还是对外科有些轻偏了,譬如清洗伤口是消除毒邪这种常识都应该广而告之,但医书上晦涩的词也不要用,就说毒邪,寻常百姓能知道是什么?直白说微小的虫子,百姓能不知道?”
“你说的是。医道传于《黄帝内经》,重视的是调内,这是医家的主流。外科也是因孙先生的提议才设立起来,但与内科相比,确实没入主流。”
萧琮很明白世情,毕竟上流阶层得的是内病,要治伤病的多是下层。再者相比身体内的病,外伤也是占少数,外科被内家视为小道就不奇怪了,在医学院设科和知识宣传上都远不及内科。
“对军中来说外科反而尤其重要。”
沈清猗这几日在医帐寮行走观察,已经明了军中伤兵的死亡率为何降不下去,“重伤难救的且不提,轻伤为何也有死亡?——外伤溃烂不治,就是毒邪侵入伤口所致,医具不净、伤后护理不当,这是毒邪入侵的主因。我说的军中消毒制度粗疏就是在这里,军医很重视外伤消毒,但如医帐、医具、绷带、伤员衣服被褥等,这些都要消毒保持干净,军中就没有严密条理的规则了。而毒邪就藏于肮脏不净之中,不只是在伤口上有。就如时疫,多是从乡村和贫民坊起,而士家和大户每日净身,居地又多清扫,故少有染时疫者,这就是毒邪不入洁净之所。”
萧琮一边听一边点头,精神一振,说道:“清猗这两条例定出来,对军士真是大德了。”
沈清猗眼有悲色,“孙师遗训,济世光大,光大尚未敢言,然济人者,必当从之。”这也是她在小沙海驿馆救牛大壮的原因,当救不救,就不是医。
夫妻俩商议后,沈清猗便回函,也由萧浔递送无量观,说先处理庭州事务,预计五日后赴约。
……
五月二十八,庭州众士家先后都得了消息,世子夫人在侍卫亲兵护送下,去天山访友了。
功德法师任住持的无量观就建在庭州与安西都护府交界的天山北脉上,距庭州城一百余里,道观依峰崖而建,十分陡峭,林木森森,间有虎啸狼嚎,樵夫打柴都不敢过那边,鲜有人知那边还有一座道观。
道门药殿果然派了人来,是一位洞真境宗师,药殿长老。
沈清猗心中一凛,她原以为,道门过来考较她的会是一位一品二品丹师,至多三品,毕竟治病的医道在道门看来是小道,怎么会是一位药殿宗师过来?难道道门竟重视她到这等程度?
沈清猗心中浮思又起,想到那日神会看到的针路之纹,想到之后去军营医帐看伤患,她凝目观视时,竟陡然发现自己隔着纱布绷带看进了伤口的深处,再往里去,是伤兵的骨骼,往上去,是内脏……她心中一惊,这是“内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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